酒是大地上的一个动词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痛痛快快地喝点酒，舒缓一下筋骨，活跃一下思维，眼前的一切就都清晰起来了。因此，在某种意义上，酒是大地上最活泼的一个动词，驱使我们的内心和肢体，积极地与宿命抗争，乐观地推开一扇扇向往的窗子，迎接清新的早晨和篱笆上那枚甜甜的红太阳。

打我记事起，我就知道酒是个好东西。母亲告诉我，我迫不及待地来到这个世界上时，只有8个月，难怪我从小就体弱多病。大约是我四岁那年，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再加上外婆去世，我被送到孤身一人的外公身边生活。

说到这里，很多人可能都认为接下来的故事是个传奇，其实是我的亲身经历。那一年，疏浚大运河的浩大工程启动，外公家里住进了十多个民工。其中，张姓民工是个奇人，据说会上乘的武功。每天晚上他都在外公的院子里练武，飞脚打得啪啪响，引得围观的人们齐声叫好。我受不了诱惑，也跑到院子里看热闹。一来二去，竟对武术着了迷，在一旁跟着张姓民工比划招式。

张姓民工见了，说我有悟性，一招一式蛮是那么回事儿。他还手把手地教了我几招，然后找到我外公说：“这孩子悟性不错，让他跟我练武吧。别的不说，保准能强身健体，看这孩子瘦的，光剩俩大眼睛了，怪可怜人的！”外公见张姓民工说话实诚，就痛痛快快地应下这事。并且去买了“古贝大曲”，外加猪头肉等几样菜肴，正儿八经地举行了拜师仪式。从此，张姓民工就成了我的“师父”。

师父对我是真好。他说先别急着练武，就你这小身板，是练不出真武艺来的。要想练，得先调理才行。怎么个调理法呢？师父亲自买来古贝大曲，又用祖传秘方炮制成药酒，据说加了十几味中药，让我每天喝上三钱。第一次喝酒，尽管只有一小盅，只是用舌尖舔了一下，就觉得太辣，抬起头问师父，非得喝吗？师父说，一定要喝，不然你只能练些花拳秀腿，也坏了我这为师的名声。见我犯怵，师父鼓励我，别喘气，一口气喝下去。我闭了眼，屏了息，一仰脖就下去了。真是万事开头难，再后来，很自然地就习惯了，从舌尖到胸口那种火辣辣的感觉，竟然很受用。

师父教得认真，我学的也很上劲。师父觉得我身材瘦小，又很灵活，就教我从猴拳练起。没多长时间，周围的小伙伴两三个人一齐上，都不是我的对手。那天，师父上河堤出工，外公也去了生产队，剩我一个人，就去找小伙伴们玩。大家在一起玩得正高兴，六子来了，小伙伴们吓得直哆嗦，准备四散而逃。六子一声断喝，一个个都麻了脚，定在那里不敢再动。这六子比我们大两岁，平时仗着身强力壮，经常欺负我们，让我们为他做这做那的，有谁不听他的，他就拳脚相加，一顿饱揍。

师父教我练武，也教我做人的道理。他告诉我，练武之人，就是要行侠仗义，不畏强暴。见六子又来欺负我们，虽然我不知自己能不能打过他，但还是很勇敢地迎上去，把小伙伴们挡在身后。六子欺负人，从来没遇到过反抗，见我公然和他对抗，气急败坏地挥拳就打。我用师父教我的防身术，闪展腾挪，避开锋芒，瞅准他的空挡，得势就捣他两拳，拳拳击中要害。没多大功夫，六子就龇牙咧嘴，只有求饶的份了，小伙伴们在一旁欢呼雀跃。

回头再看六子，鼻青脸肿的，这样子怎么回家啊，他爹娘那里肯定不好交待。我要他先别回家，等我师父回来给处理一下再回家。师父回来后，见状并没责备我，而是赶紧拿出我喝的药酒，涂抹到六子的伤处，竟然效果挺好，很快就消肿化瘀，看不出挨过揍了。

这样的时光很短暂，运河疏浚工程完工，师父他们要走了。临别时，外公给我师父摆了饯行酒，师父边喝酒边征求我外公的意见，能不能把孩子带走？师父很动情地说：“我真的舍不得这个徒弟！”外公思忖再三，婉拒了我师父：“我膝下无子，眼下就这个外甥和我相依为命；再说，这孩子还小，我也舍不得，等他长大了，再让他去找你吧。”

师父走的时候，我躲在门后里掉眼泪，不是我不肯给师父送行，实在受不了师父的依依不舍。那时，我第一次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第一次知道，人是大地上的一个动词，流动的人群构成了江湖；第一次知道，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酒，酒是大地上最活泼的动词……想念师父的时候，我就喝一口师父为我炮制的药酒，泪眼模糊里，师父的背影就渐渐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