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对手”

我一直把倔强执拗的父亲当成我的对手。

父亲性格火爆，年轻时更是身强体健，满身是劲儿，只要我调皮捣蛋，被邻居或是同学找上门来，父亲的大手就会毫不留情地打到我的屁股上。那一次，还是上小学的时候，我因跟几个男同学偷了邻居家的桃子，被邻居发现后追到了家里。父亲二话没说，瞪圆眼珠就朝我过来了，我一看事情不好，拔腿就想逃跑，我明明看到父亲离我很远的，可是他几步就掐住我的脖子，很快我便双脚离地了，巴掌就像雨点般落到我的身上，邻居也看不下去了，死命拽住父亲，劝他不要打了。当父亲把我丢到地上，跟邻居说道歉的时候，我坐在地上，斜着眼睛看着高大的父亲，满心的不服，从那时我便有个梦想，终有一天我要战胜父亲。

父亲不喜欢男孩子扭扭捏捏，干啥事儿都畏手畏脚的，在他眼里男孩子应该不惧危险，勇往直前。我确实做到了，十岁那年，游泳技术还很生疏的我，跳进30多米宽的河塘里，游到一半的时候，我没力气了。我至今能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昏黄的河水发疯般向我嘴里灌，像一只有力的大手使劲捂住我的口鼻，使我喘不上气来，岸上的小伙伴们吓坏了，大声喊救命，可能是人在面对死亡时强烈的求生欲望产生了最后一搏的气力，我本能地向前游了几步，竟双脚踩到了水塘底，闻讯赶来的母亲吓得大哭，等我上岸后，母亲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大声骂了我几句。我知道，这次又闯祸了，定是要挨父亲的打了，但出乎意料的是，父亲想打我的时候，我竟在他手中逃脱了，父亲这次没有追上我，我有了一种侥幸获胜的愉悦。

父亲是勤劳的庄户人，教给我男孩子应有强健的体魄，我看到过父亲毫不费力地把一口袋粮食扔到肩上，闲庭信步般顺着倾斜的木板走到粮仓顶上。当我提着一袋粮食步履踉跄、龇牙咧嘴的时候，父亲总会轻蔑地嘲笑我一句“秧子”（形容体格不健壮的人），我很讨厌父亲这句话，仿佛我做的很多事情都不令他满意。后来，当我终于有能力和父亲一样，扛起粮食闲庭信步时，我体会到了战胜父亲的快感。

父亲一生钟爱古贝春酒，而且酒量很大，第一次允许我跟他喝酒，是我大学毕业后，工作四处碰壁心灰意冷。那次，我想喝醉，想知道喝醉后的感觉，听说一醉解千愁。

“你酒量太次，换小杯吧？”还是那种轻蔑的口气。我不服，想跟父亲比赛饮酒，没几杯，我真的喝不下去了。

“去古贝春酒厂试试吧，孬种到哪里也是孬种。”还是满口的不屑。

我没当孬种，在我工作最不如意的时候，我挺过来了。我不想输给父亲，因为我畏惧他的轻蔑，更因为我能适应别人难以承受的压力，我有着强健的体魄和无所畏惧的个性，使我敢于迎接挑战，在目前的业务员岗位上做得游刃有余。我知道我一定会战胜父亲。

父亲是我一生的对手，是我最想超越的一个人。

儿子7岁了，有一天，儿子忽然提出要跟我比赛爬楼梯。我心里知道：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但在比赛过程中，我看到儿子认真地对待，他的速度超乎我的想象，我不知道该不该战胜他，是不是该让他一下，当我犹豫地放慢脚步的时候，儿子超过我并大声喊道：我用不着你让着我！当我重新超过他并取得胜利的时候，儿子满脸倔强地告诉我：“我一定会战胜你的。”我突然想到了小时候的我和父亲。

我彻底战胜了父亲，在沧州的几年间，父亲很少给我打电话，爷俩儿见面的机会也少了，只是母亲总会念叨父亲的腰疼病又犯了。我能清晰地听到父亲在电话那头呵斥道：“我没病，跟孩子说这个干嘛？”

虽然工作忙，我还是会尽量抽空去看父亲，爷俩儿坐到一起喝酒对饮，父亲的血压不好，不敢让他多喝酒了，但父亲依旧会把小杯子丢给我，自己用大杯。几杯酒后，父亲醉了，看着父亲满头的白发，我知道他真的老了。

“下次给你也换大杯，小子有出息了。”父亲话中还是满嘴的轻蔑。

父亲还是会倔强地扛起一袋粮食，顺着斜坡走上粮仓，但脚步迟疑了，我能看到汗珠顺着他的脸颊不时地流下，我想接过他的口袋，他腾出一只手推开我。“用不着你，照顾好自己得了。”还是轻蔑的话语，但我再也没有战胜父亲的快感了。

父亲，多希望我永远是你的手下败将，感谢你满口的轻蔑，造就了一个永不言败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