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城侠女窦线娘

      隋朝后期，在贝州漳南，即今天的武城县漳南镇一带，出现了一位侠女窦线娘。

      侠女之父窦建德，行侠仗义，精通武艺，在当地颇有声望。侠女随父习文练武，舞起剑来矫若游龙，勇胜男儿。年届及笄，出落得亭亭玉立、粉雕玉琢一般，求婚者如云。侠女志向不凡，声言要自觅如意郎君。窦父窦母只生此女，爱如掌上明珠，只得由她。不曾想，喜音未到，祸事登门。

      这一年是隋炀帝登基后的第八年，对后宫佳丽兴趣渐淡，于是传旨各地选美，画像呈送。圣旨传到贝州，州县官员将当地美女分为上中下三等。窦线娘美貌在当地久已闻名，因此名列一等，候旨进宫。此时窦母刚于半年前病逝，线娘哀伤未了。窦建德心中不安，问线娘道：“我儿意下如何？”窦线娘一听，柳眉倒竖，怒向建德道：“爹爹闯荡江湖多年，难道不知皇宫即是人间地狱？那些宫娥嫔妃，看似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实则如屠夫家的猪羊，杀剐存留，全凭主人一时之兴。爹爹若贪图富贵，即刻将女儿当作猪羊贡献就是，又何必多此一问！”建德叹道：“此乃天大之事，为父故有一问。既如此，我设法通融便了。”先后托人向知州知县送了千金有余，方被允免。窦建德以手加额道：“大事济矣。”线娘却依旧愁眉不展，道：“我家所为，别人也会效仿。昏君色迷心窍，不达目的岂肯轻易作罢。”果如线娘所料，杨广见一等绣女无殊丽，勃然大怒道：“刁民欺君，罪不容赦。传旨：朕要乘龙舟沿运河巡幸扬州，可将所选美女轮流拉纤，朕边看奇景边选美；再将有女子家庭者青壮男子全部充军出征高丽！”消息传出，民怨沸腾。时有同乡孙安祖抗拒官府，聚众千余人，来说服窦家父女入伙。三人商定：以窦建德为首领，占据高鸡泊起义。

      原来，漳南之地有高鸡泊，方圆百里，系黄河故道，大运河开通后，永济渠与之相连。雨水丰盈之时，船只可直抵漳南之南的贝州城下，乃水陆咽喉、鱼米之乡。如遇太平盛世，五谷丰登，航运繁忙，民众亦渔亦农，丰衣足食。古语云：盛世兴诗酒。当地曾有这样的民谣：“买好酒，贝州走，大船开到城门口。”如逢乱世，常有绿林好汉占据高鸡泊，利用芦苇丛生、河汊纵横之地利与官兵周旋。

      却说孙安祖提议趁官府来催人伕时迎击起义。建德沉思道：“时机正佳。只是昏君圣旨已下，官兵应该近日就到，我等仅千余人，未经操练，仓促对阵，恐无胜算。”安祖道：“如此即加紧操练，操练不及，就躲避一时。”建德摇头。线娘道：“起义前操练人马，难免走漏风声。我等秘而不宣，官兵来时必是人少而无备，我等只须如此如此，出其不意，定可大获全胜。”建德听罢频频点头，安祖更是连声叫好。

      几天后，三四百名官兵包围了漳南村庄，知州、都尉、知县簇拥着清河郡守先来到窦建德的门前。窦建德闻声走出，郡守道：“圣旨已下，命你充军。”窦建德佯做殷勤地答道：“草民愿意当差，你看我连兵器都准备好了。”说完，转身从门洞里取出一支铁槊。郡守喜道：“真是朝廷的好顺民！听说你还有个女儿，快让她出来回话。”院内娇应一声，走出了盛装打扮的窦线娘。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只见这位女子：柳叶眉，丹凤眼，粉面含春，上披红色斗篷，下穿绿色缎裤，如同碧波潭中盛开的荷花，娇媚中透着潇洒。郡守惊叹道：“这等天姿国色，皇上肯定喜欢。我说姑娘，你可愿进宫陪伴君王？”线娘故作娇羞地回道：“此乃民女夙愿，前者已将画像呈送，州县回复：柳蒲之质，难入龙目。不知今天大老爷何故戏耍民女？”郡守一听，勃然变色，向知州知县厉声问道：“尔等因何欺君？从实招来！”知州知县没料到窦家倒打一耙，一时间张口结舌。这时，村民围拢过来，孙安祖混在人群中喊道：“州县借选美中饱私囊，鱼目混珠，路人皆知。今天大老爷若不秉公执法，民心难服！”众人随声附和。知州知县吓得魂不附体，慌忙跪倒尘埃，连呼饶命。郡守也没料到出此变故，急忙将都尉招至近前商议。都尉正为州县独呑钱财眼气，于是便向郡守附耳道：“皇上正为此事震怒，大人只需顺情办理，既查清私弊又荐佳丽进宫，皇上岂有不封赏之理？”郡守点头，大喝一声：“来人，将知州、知县与我绑了！”接着对众人说道：“本官奉旨办差，有先斩后奏之权。知州知县欺君罔上，罪在不赦，就地正法！”知州知县喊冤之声未绝，头已落地。窦建德心中暗喜，带领众人跪呼道：“大人执法如山，为国除奸，百姓信服。我等熟悉庄上情况，愿协助大人将村民带到庄东场院，听从差遣。”郡守大喜道：“有劳尔等，事后有赏！”时间不长，全庄村民被带到场院里，孙安祖等人暗藏兵器混在其中。不知就里的乡亲们咒骂官府和窦家父女，被点选的姑娘们则哭哭啼啼。郡守见状，命窦线娘以身说教。线娘答应一声，见场院一侧有一堵短墙，一个旱地拔葱飞上墙头，这时的她装扮依旧，只是腰间多了一把宝剑。郡守一见喜上眉梢：“哟！还是个武妹子，那皇上更得喜欢了。”这时，窦线娘冲大家喊道：“乡亲们，咱们贝州的百姓，一年四季起早贪黑，面朝黄土背朝天，图的不过是衣食温饱。可是今天，这样的日子也过不成了。昏君杨广，荒淫无道，穷兵黩武，全不顾百姓的死活，眼下大家即将生离死别，再不造反，还有活路吗？”说完，“嗖”一声拔出宝剑，官员和村民惊得目瞪口呆。都尉到底是行伍出身，反应敏捷，跃马高喊：“郡守大人，她是反贼，我们上当了。”郡守醒过神来，慌忙高喊：“快与我拿下！”都尉催马挺枪冲过来，照定线娘小腹就是一枪。线娘会者不忙，一个风摆杨柳躲过，然后脚尖点地，凌空挥剑直劈都尉头顶。都尉急忙抽枪横挡，哪知道线娘这是个虚招，将剑锋一抽，绕过枪杆，“唰”一声削掉了半个马耳朵。战马负痛，一个暴跳，将都尉掀下马来。刚要起身，窦建德举起铁槊，一下子将其脑袋打成了万朵桃花。马弁护卫冲上前来将窦家父女围住，郡守正要调兵遣将，孙安祖冲上前来，朴刀一抡，将郡守腰断两截。这时，先前啸聚的千余好汉从庄里庄外呼喊着杀向官兵，村民们一见又惊又喜，纷纷拿起锄头棍棒助战。官兵虽然经过训练，但事发突然，群龙无首，顿时溃不成军。漳南的百姓从未像今天这样扬眉吐气，压抑多年的怒火全都发泄出来，一通穷追猛打，不到一个时辰就将官兵全部消灭。窦建德召集民众，在漳南堆起点将台，祈祷天地，将当地佳酿“东阳好酒”洒在贝州大地上，宣布起义，孙安祖为副将。窦线娘请命，挑选了三百余名女兵，教习武艺，又练就了一手金丸弹，百发百中。官兵闻讯后派兵围剿，线娘辅佐父亲出谋划策，建德每出师，线娘领一军为后队，常常出奇制胜。起义军先斩涿郡通守郭绚，后败大将薛世雄，共歼敌四万有余，随后乘胜攻占了河北大部郡县，河间郡丞王琮开门献城，四方民众纷纷加入起义队伍。

       公元718年，隋朝已呈群雄割据之势。李渊在太原建立唐朝；窦建德在河北献县建国，国号大夏，称夏王，封线娘为勇安公主。次年，朝中奸侫宇文化及在扬州勒死隋炀帝，自立为帝。唐秦王李世民来信约夏王共讨化及。夏王有意响应，勇安公主道：“北方总管罗艺，平素就觊觎我军，又新附于唐，乃我心腹大患。今欲南征，必先北伐。即便不胜，也让他日后忌惮。”夏王采纳，亲率大军出征，兵锋直指罗艺大本营幽州。

      却说罗艺乃当朝名将，智勇双全，见夏王兵多势盛，便坚守不出。夏王攻城三日不下，士卒懈惰。半夜时分，罗艺安排其子罗成出城埋伏，主力开城杀出。夏兵猝不及防，人慌马乱，夏王指挥队伍且战且退。杀至天明，伏兵中冲出小将罗成，一杆银枪神出鬼没，连伤夏兵多员大将，夏王抵挡不住，仓皇溃逃，罗成紧追不舍。危急时刻，窦线娘领后队女兵赶到，截住罗成，大喝一声：“罗家小子休伤我父王！”罗成勒马一看，眼前马上坐定一员女将，头上盘龙裹额，顶上翠凤衔珠，身穿锦绣白绫战袍，坐下青骢马，手持方天戟，虽然容貌秀丽，却有一股凛然杀气。罗成看罢，冷笑一声：“夏王空有十万大军，可惜帐下无将，临阵只能让女流抵挡送死。”窦线娘也冷笑回应道：“罗艺老将军一世英雄，可惜城中无人，只能放出小犬出阵咬人。”女兵一阵哄笑。罗成大怒，挺枪便刺，线娘挥戟相还，两人大战二十合不分胜负。罗成又惊又喜，心生一计，虚幌一枪，拨马便逃，线娘拍马追赶。追到无人之处，罗成在马上一个犀牛望月，射出一箭，线娘眼快，左手一举，将箭杆绰在手里，细看却是一枝没镞箭，箭杆刻有‘罗成”字样。线娘一见，已知对方之意，顿时满脸绯红，见罗成笑嘻嘻兜转马头跑来，线娘挂戟抽弓，射出一弹。罗成听得弓弦响，只道她回射一箭，不料一粒金弹飞来，正打在右手腕上。罗成见金丸上凿有“线娘”两字，情知对方以礼相还，便纵马上前道：“敢问公主：两军多年相安，为何今日引兵犯境？”窦线娘道：“本欲扬州讨贼，恐后方遭袭，故此警戒。”罗成见线娘临阵从容，言语爽朗，愈加喜爱，便回道：“化及奸侫，朝野共愤。公主父女尽可放心征讨。如有诚约，双方还可联手御敌。”线娘方才与罗成一战，已有三分敬爱，借着对话再看罗成：面似银盆，剑眉朗目，银盔银甲素罗袍，跨下白龙马，掌中亮银枪，雄姿英发，世间罕有。线娘触动心事，又见罗成话外有音，便频频点头。罗成知线娘已有意，便道：“敢问公主：芳龄几岁？良缘何氏？”线娘低头道：“一十九岁，未遇良缘。将军青春几何？可曾行聘？”罗成答道：“虚长二岁，心高福薄，不曾聘娶。今见公主，惊为天人，斗胆聘求，未知公主肯俯就否？”线娘低头道：“妾心将军已知。君家一矢，妾之金丸，可作信物。但婚姻大事，非军旅之时可以妄谈，将军回去禀知父母，若得允诺，可待战事和缓，遣人求婚。”正说话间，忽听人喊马嘶，原来是双方兵卒追寻至此，两人只得分手。

      线娘回到营中，建德正翘首以待。线娘禀明交战经过，建德大喜道：“双方原非仇敌，经此一战，虽然兵马有损，但从此后方无忧，又得快婿，诚为喜事！”又道：“战事由我方引起，可将猪羊百只和东阳好酒百坛送到罗家军中，对方必知我意。”线娘含笑不语。罗成回到城中，也将交战之事禀明父亲，极言线娘才貌双全。说话间，门将报称夏王有礼赠送，罗艺大笑道：“我儿婚事蹉跎，终遇良缘；双方又化吴越为秦晋。诚为双喜临门。”遂以重礼回赠。

      窦建德随后整顿兵马，亲率大军与唐军联合讨伐宇文化及，线娘任监军正使。化及先被唐军击败，逃奔聊城。窦建德率大军攻城，化及率兵出城迎战，老将杨义臣挥刀直取宇文化及，两人刀来枪往，杀得难分难解。线娘怕老将军有失，扯满弹弓，一弹正中化及面门，惨叫坠地。杨义臣正要上前擒拿，对方阵中冲出铁甲马来，人马均披重甲，刀枪难入，箭矢难侵。当下救起宇文化及，又来冲击夏兵阵脚。几名将官上前抵挡，均被长枪刺伤。众将步步后退，形势堪危。这时，线娘一声呼啸，几十个女兵左手执团牌，右手执砍刀，就地一滚，如蜂蝶穿绕花丛，冲到铁甲马前，团牌护身，砍刀专削马腿。铁甲马盔甲笨重，攻防迟缓，很快被砍倒一片。夏兵气势大振，冲上前去，各展英豪：杨义臣生擒宇文化及，刘黑闼刀斩杨士览；孙安祖枪挑宇文智及。聊城守军见大势已去，弃城而逃，夏兵大获全胜。

      此役结束后，占据洛阳的王世充约窦建德和李世民开战。窦建德不听重要谋士凌敬和线娘的正确主张，派兵进攻李世民。打了几个胜仗后便轻敌冒进，结果在虎牢关中了埋伏，遭擒被杀，高鸡泊起义军元气大伤。窦线娘闻讯大病一场，痊愈后在杨义臣的周全下，与罗成结为夫妻，从此相夫教子，结束了短暂而传奇的戎马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