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元往事

新闻分类:墨香酒韵  来源:古贝春报编辑部  发布日期:2011-01-01

  两岁的儿子最近特爱看动画片《大耳朵图图》,并大有百看不厌的架势,且逮住一集能反复看十几遍而丝毫不露厌倦。也正因为这样,他已经对其中的故事情节烂熟于心,也像是对每集中的每个情节以及下一情节的发展走势有了未卜先知的本领。
  这天,我正在扫地,小家伙照旧在电脑前“复习”他的故事。忽然,他乐颠颠地跑了出来,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一百块、一百块!”我不解其意,胡乱应答了一句,低头继续扫地,但小家伙不依不饶,竟上来抓住我的扫帚,还是重复着那句“一百块、一百块!”我更加愕然了。倒是旁边的丈夫一乐,从兜里掏出一百元钱,朝小家伙扬了扬,他乐颠颠地拿过钱,嘴里像是满足似地重复着那句“一百块、一百块!”继续跑到电脑前。我诧异地望着丈夫,寻求答案,他朝电脑指了指,我好奇地走到电脑前,见到图图正在坚持把一件破旧的玩具卖一百元,再看看我的儿子,双手捏着一百元,特兴奋地比划着。
  我盯着电脑,愣住了。脑海中思索着图图那简单而单纯的物品价值观念,一百元在一个孩子的意识中所蕴含的意义是什么?在他们眼里,一百元的价值也许只等同于一张廉价的图片,一种“你有什么,我也有什么”的心理满足。我知道,儿子对一百元钱或许并不会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也许会随着其对图图的厌倦而渐渐淡忘,同时忘记这一百元曾带给他的记忆。但对于我,一百元在心灵上留下的则是一条刻得深深的痕迹,纵使光阴荏苒,时过境迁,内心依然对“一百元”有着无法言喻的敬畏。
  若要把我的出生对照进中国波澜壮阔的历史变迁,我属于“80后”,这个被世人所羡慕又有些不齿的群体。“独生”、“溺爱”是这个群体最醒目的标签,但我虽属“80”后,却并不具备其特点。在国家开始正视日益增长的人口问题,并着手要制定政策控制人口增长的当口,我属于非计划内的人口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已有几个姐姐,已然不具备“独生”的特点。出生那年,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刚刚全国推行,家里几乎还是一贫如洗,况且在父母急切想要个儿子的盼望中,身为丫头的我带给他们的还有更为沉重的心灵打击,何况,几天后,村长来到了我家,我便那样“幸运”地成了村里开天辟地的超生罚款第一人。父亲回忆说:“那年棉花价格是6角钱一斤,为你罚光了卖棉花的所有钱,整整一百元”。加之几个孩子整天地三哭二闹,“溺爱”一词,我哪有福承受。倒是村里人给我起的带点戏谑的歪名“百元儿”伴随了我很长时间。我就是这样一个仅仅生于“80”后的“伪80后”。
  数字是人类创造的非常奇妙的东西,它既可以化整为零,也可以化零为整,那时的百元只是一个数字符号,并不是今天的百元大钞,只是十张十元钱的累加。那时的十元是最大面值,叫做“大团结”,大抵取意于钞票上五十六个民族合影的图案。总之,是父母用十张“大团结”换来了我今生为人的资格,也仿佛是有意无意间铸就了我与百元的情感纠结。
  当我知道钱的概念时,“1分”、“2分”、“5分”的纸币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渐渐地退出了人们的生活,取而代之的是闪闪发光的硬币。
  记得在一年级的数学课上,老师把这些硬币用浆糊粘到黑板上,让我们学习辨认钱币,我自然答得又快又好,老师把其中的5分硬币作为奖励给了我,在当时我的眼里,那可是一笔“巨款”呀!放学后,我跟姐姐飞也似地跑到村里的小卖部,用其中的4分钱买了一块心仪已久且带有香气的橡皮,余下的1分钱买了块水果糖,大我一岁的姐姐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那糖块咬开,却把其中的大半塞到了我的嘴里,至今我能清晰地记起那糖块无法比拟的香甜,我的童年是清贫和酸涩的,也因为有姐妹的友爱而是幸福的。还记得那年照小学毕业照,大姐拉着我们姐弟几个稀里糊涂地照了一张合影,那时候一张照片才1元钱,母亲知道后,竟大发雷霆,解下围裙把大姐狠狠抽了几下,大姐委屈地哭了,几个孩子也吓得哭了起来。今天,那张我们姐弟用眼泪换来的小时候的唯一合影,母亲却极其珍惜,小心翼翼地镶在镜框内。每当谈起这件事,母亲总是那样愧疚,当时不该发那么大的脾气。
  我知道那时候,家里真的穷呀,大小七口人,四个人有责任田,真正劳动力只有父母两个,几个孩子都在上学,钱在我们眼里,总是那般恐怖得让人谈钱色变。
  好多年后,由于姐弟几个陆续分到了田地,日子稍有好转。那年,一向品学兼优的我却被挡在二中门外,我哪肯服气,一心想复读,重新再考,回去复读,得交一百元钱。表明这个意愿后,我等待母亲一通劈头盖脸地训斥,但母亲什么也没说,进屋摸索一阵,把一叠皱巴巴的钞票放在锅台上,默默地下地干活去了。倒是不善言谈的父亲,把钱放到我手里,嘱咐我“带好钱,好好上”。
  或许,不应当说是那一叠钱改变了我的命运,第二年中考,我以一分之差落榜了,自己最擅长的数学只考了59分,对于这次失败,我真真找不到任何理由,在感觉自己已经发挥出最佳状态后,我还是没能考上,只能怨恨命运的捉弄了,或许正如班主任猜测的那样,我忘记了在数学客观题答卷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但总归我是失败了,在阵阵惋惜声中,我早已没有再复读一年的勇气,但我还是应该感谢我的父母,在我充满遗憾的求学道路上,用自己省吃俭用的金钱,给了我选择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一叠陈旧的一百元,让我记住了父母给我的足以铭记一生的莫大恩情。
  父母到底没让我辍学,他们更明白女儿无尽的委屈,他们没钱拿高费让我进二中。也因此,我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进了一中,当我流着泪打点好自己的行李,母亲把一百元生活费塞到我的手里,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别舍不得花钱”,那一百元钱攥在我手里,却难以言尽心中那份愧疚,那份失落和委屈。中考落榜的打击,让年轻的我无数次怨恨自己命运的不济。那年夏天,我一声不吭,用近乎折磨自己的田间劳作,试图忘记所发生的一切。十几岁的我,迷茫了自己的前程,心想既然与上学无缘,那便遂了天意,辍学回家,另寻出路吧!别人也这样劝我的父母:“咱家祖坟上没冒那青烟,一个丫头,算了吧!穷家薄业的,让他下学,帮着挣钱过日子吧!”父亲似乎想为我辩解些什么,但面对如此铁板钉钉的事实,他也无言了。倒是小时候跟我分吃糖块的姐姐,早早地辍学在家织起了地毯。她那样劝我,不论如何,还得坚持读书。那年,姐姐出嫁了,嫁给了邻村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小伙子,算是开始了自己的另一段人生。家里那空荡荡的地毯木架,摆放了好久,但我最终没有坐上去,重复姐姐的人生。
  一中求学的三年,父母每个月会定时的塞给我一百元钱生活费,但我始终活在这百元的阴影中,愧疚于百元,我省吃俭用,每月总会剩下大半,但每月他们还是会把一百元硬硬地塞到我的兜里,照旧嘱咐我:“别舍不得花钱,照顾好自己!”那几年,我能感受到家里条件的好转,勤劳的父母用自己的辛勤劳作逐渐改变着生活,像是不再为钱而愁眉不展。中国银行继90年推出50元、100元大钞后,94年推出了全新版的百元大钞。那几年,中国的GDP以每年十几个百分点疯狂递增,百姓生活日益提高。往日的“万元户”早以被“百万元户”“千万元户”所替代。但我不能忘记的是父母用张张百元,给我铺就的一条通向希望的道路,一条足以改变我人生的道路。张张百元,何尝不是父母片片殷切的盼望,在盼望中,我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大学梦。
  大学毕业后,我在一家报社找到了一份工作,工作很简单,就是每天守在电脑前把改编好的文字稿输入到电脑,录入成电子稿。工作简单且程式化。也因此,工作后的新鲜感很快消失殆尽。我每天机械地盯着电脑屏幕,输入着一串串符号。若单单为生计,我的一生会在这种沉闷的重复中度过,做着“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美梦。我坚持着,不想放弃这来之不易的工作,但我却难以忘记,大学中,我极其出色的专业课成绩和实习期间屡创佳绩的往事。一个跟我做同一工作的大姐劝我:“你一个大学生,从事这个简单并且与你专业无关的工作,太不值得了!”的确,纸醉金迷的大城市能给我一个苟延残喘的生存空间,但却给不了我一个施展拳脚的舞台。我辞职了,就为这我只领到了100元钱工资,我苦笑一声,自己人生的第一份工资竟是这样得到,而且还是这极有渊源的100元。
  总之,兴许是由于好高骛远,辗转间我更换了几个工作,但总感觉不到工作的快乐。我不禁感叹:在这个纷杂的社会环境中,找到一份自己喜爱的工作,适合自己的工作竟那样遥不可及。如今,当我在公司忙得焦头烂额时,心中却往往踏实起来,我想或许这才真正体现了自身所蕴含的价值吧。
  如今,再没有人会为区区百元而像当年我家那样举步维艰。我也可以不时地为好酒的父亲买几瓶价值百元的古贝春酒,塞给母亲几张百元钞票。繁忙的工作让我无暇顾及二老,我感觉亏欠父母的实在太多,赎罪般地给父母几张百元钞票或许只能换个内心安宁吧。我的父母何尝不知道作儿女的无奈,父亲从来不舍得喝我买的好酒,母亲也总会把钱攒着,给我的孩子买东西,但他们从不向我们要求什么,只是内心惟愿全家安康吧!
  我总为百元与我的缘分而慨叹,因为每次与这百元的邂逅中,总伴着浓浓的情感纠葛,让我在困境中鼓足了勇气,与亲人们分享自己的快乐。张张百元,如片片亲情碎片,让我一生铭记,终生相伴。